什麼樣的軟件可以稱為自由軟件,它在中國的發展空間有多大?它會成為中國軟件業迅猛發展的契機嗎?在6月24日舉行的“中國計算機學會青年科技論壇(YOCSEF)” 的自由軟件論壇上,大家最感興趣的話題就是自由軟件未來的商業模式和推動模式,以及從事自由軟件開發和服務的企業靠什麼贏利的問題。宮敏博士說,自由軟件的創始人在創造自由軟件時根本沒有考慮到錢的問題,因此自由軟件的推動模式一定是一種無組織的自由開發。
不管其創造自由軟件的初衷怎樣,總之自由軟件已經“不胫而走”,而且得到了廣泛的應用。那麼自由軟件到底應該裝進商人的腰包,還是應該真正貢獻給大眾呢?YOCSEF新任主席、中科院軟件所副所長李明樹博士的一段關於自由軟件與共產主義運動的論述把討論推向了高潮。在此,我們將與會專家的觀點刊出,以飨讀者。
“自由”與“非自由”的界定
高文:
關於自由軟件我認為首先它是一種新的產業模式,因為軟件包括商業拷貝軟件和共享軟件。在這些拷貝的軟件中,有一些被限制功能的實用軟件,這些軟件可以自由傳播,但是一般60天就自動失效了。而共享軟件首先當然是可以自由傳播,但在版權許可上會有要求,一旦簽訂了使用許可,作為個人當然可以使用,但如果是以商業運營為目的的話,就必須要付錢,這屬於“Shareware”的一種。另外還有一些免費的、可執行碼的軟件,可以免費使用和傳播,但不能共享源程序。而一些非商用軟件,比如用於教育、科研的,也可以自由取得和傳播,但它主要面向非營利機構,如果團體或公司使用,也必須購買,包括一些免費的函數庫軟件也是如此。我的理解一般自由軟件,應該是指開放源代碼的軟件,開放源代碼現在有各種各樣不同的許可證,比如“BSD風格、“Apache”風格和現在的“Linux”風格,各種各樣的不同風格對於用戶的約束強弱是不一樣的,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它的一個共性就是程序源代碼開放。
洪峰:
自由軟件有四層含義:第一,對用戶來說,有運行這個程序的自由;第二,要允許用戶獲得源代碼,並根據自己的需要來修改程序;第三,允許利用這個自由軟件去幫助周圍的人;第四,有利用該軟件建立社團的自由,包括利用源程序或修改過的程序。只要是符合這四層含義的,我們就可以稱之為自由軟件。
自由軟件言利益
高文:
我認為軟件是人類文化的產物。比如我們使用的文字,沒有一個人會說寫一個漢字就可以得到多少錢,但是如果你寫出了一篇漂亮的文章或出了一本書,你的文章和書可以拿去賣錢。軟件也一樣,特別是平台軟件,像操作系統、工具等,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人類文化的一些基本組合單元,這些組合單元應該是開放的,誰都有權共享的。但是對於用這個平台創造出來更高層的東西,就成為一種作品。
從商業模型來看,我認為整個開放的源代碼也是一種商業模式,當然可能有人不同意我的看法。我認為現在的軟件商業模型可以從兩個角度看,一種是典型的像微軟這樣的,以出賣商業拷貝進行商務活動;而自由軟件實際上可能會有兩種獲利手段:直接獲利和間接獲利。直接獲利實際上是通過售後服務、出版和發行教材以及通過提供培訓等手段進行獲利。而間接獲利可能是更主要的,由於開放了源碼,並被社會普遍認可和傳播,作者的知名度會直線上升,從而獲得了極高的身價。但必須承認,有相當一批人,實際上是志願者,也就是所說的“發燒友”級的軟件愛好者,這部分人有著較穩定的經濟來源,在業余時間,把自己的作品放到網上,使自己的創造欲能夠得到充分發揮,目前這種人還是有相當數量的。
洪峰:
怎樣看待自由軟件的利益與商業的關系?自由軟件顯然不排斥商業運作,它尊重商業運作,前提條件是商業運作是自由的,也就是我上面說過的那四個層面。如果一個商業公司能夠提供給用戶這種自由,自由軟件就會在市場上獲得成功。美國的許多企業都是通過自由軟件的模式來獲得華爾街股市上納斯達克認可的,自由軟件基金會及自由軟件社團都希望這類公司成功,只要他們記住今後繼續對用戶提供這樣的自由。雖然國內的自由軟件公司還不是很多,但只要大家能夠清楚這個創業模式,那麼相應的公司就會越來越多。
自由軟件從整體上降低了整個社會的交易費用,所以它本身就蘊含著巨大的社會財富,需要社會中的每一個公司都對軟件中蘊含的自由的意義有充分的認識,並且去遵守GPL游戲規則,把這個“自由”運作成一種更加巨大的社會財富。
宮敏:
自由軟件可不可以談利益,發掘自由軟件的利益空間是否有利於自由軟件的發展?關於這個問題,自由軟件的創始人有一句話,他說“Free Software”中的“Free”並不當免費講,而是強調了它的“自由”,這裡不應該太牽扯到 “錢”的事。但同時他說,我沒有不許你賺錢,因為自由軟件本身是可以散發的,那麼散發的過程當中,你願意收錢我也不禁止,你不收錢我也沒意見。但是有一個規則你必須明白,那就是你的散發對象和你享有同樣的權利,你可以把軟件賣給張三,張三同樣有權力賣給李四,這就是所謂的自由軟件的GPL規則。
再讓我們看看自由軟件從無到有,發展到今天,我舉不出一家贏利的公司,從編譯器到核心,沒有一項是由一家營利機構來做的,所以我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自由軟件這個概念和利益沒有直接關系。至於有沒有利益空間,我覺得這不應該是科學工作者和軟件開發者來考慮的問題。如果想賺錢,辦法多得很,沒有必要一定要拿別人的工作成果賺錢,這是我個人的看法。
孫玉芳:
現在講軟件經常提到“拷貝”,我認為買一個軟件,並不意味著把整個軟件買來了,而只是購買了它的使用權。從這一點上,要給商業用戶一個好的解釋。對於商家來說,做自由軟件可以通過提供知識服務來受益,當然目前國內還有一些錯誤觀念,認為服務是不要錢的,而軟件就是一種服務,因此在這方面今後可能會存在障礙。但觀念徹底轉變之前,我們還需要繼續支持服務,否則你開發的軟件大家不敢用。我認為真正能夠獲得利益的應該在高端服務器和嵌入式方面,因為嵌入式非常復雜,比如移動通信、網絡基礎設備、信息家電以及現在的WAP等。
將來我們是有一個定位的,就是發展高端應用,給用戶提供一個真正的選擇,當然這並不代表我們要不斷去賺錢,我們希望將自己所做的工作融入到自由軟件裡或者放入共享軟件聯盟裡去,同時我希望管理好它,大家用了之後,能夠承認我們的勞動成果,我希望能夠組織好、管理好這些軟件,使它真正能夠發展。
楊振坤:
自由軟件產品在社會上是靠公司來推動的,但是我一直不明白,自由軟件公司怎麼賺錢?操作系統的利潤實際上是比較低的,而自由軟件會更低。另外我以前把自由軟件看成是自由操作系統,技術含量很高,因此它需要緊密的合作,像Windows 2000的測試源碼,而Linux是許多人很松散地做起來的,它如何完成一個嚴密的配合?
宮敏:
我覺得自由軟件公司應該賺不了錢,據說全世界除了一家公司賺了一點錢外,其他公司基本上不賺錢。但如果有人捧你,你可能會從資本市場上撈一些錢。也許還可以通過開發應用系統和提供服務賺錢。
自由軟件與“共產主義”
李明樹:
我有這樣一個想法,我常常把自由軟件和共產主義運動相對比,我認為自由軟件運動有一點點像西方的共產主義運動,它在一定程度上曾經紅火一時,但它又會一度走向低潮。但是我信仰共產主義,我覺得共產主義理想絕對是好的,由此我判斷自由軟件運動也將一度進入低潮。我的理由有這麼幾點:第一,作為自由軟件真正掙錢的並不是自由軟件本身,而是像Unix這些公司,打著自由軟件的幌子掙了不少錢。第二,GPL規則,我非常贊同洪峰先生的觀點——Unix根本不是完全自由軟件的代表,但我覺得現在很多人眼裡的GPL就等於Unix,這是低潮的標志之一。第三是商用的問題,現在自由軟件運動的發展,與目前商業社會的價值存在一定的沖突,列寧對社會主義有過一個判斷:社會主義會在一部分國家先取得勝利。而中國就是一個率先取得突破的國家,這是我的基本結論。
關於中國的情況我有一點看法想與大家探討,第一,我相信今天在座的各位家裡都不是揭不開鍋的,如果你家裡等米下鍋的話,我相信你們都不會參加這個論壇。第二,就是經濟調整了自由軟件的發展。
我認為自由軟件的支撐點是信念,就像共產主義,最終她是靠信念才能真正發展起來。比喻雖然未必恰當,但這樣來討論可能更有啟發。
高文:
共產主義實際上是馬克思提出的我們應當追求的理想化的境界,在那種社會裡,既沒有階級,也沒有貧富差距,大家完全平等,按需分配。而我的看法是,自由軟件是一種軟件的共產主義社會,就像物質極大豐富一樣,大家想要什麼就拿什麼,然後用它去組合你想要做的應用。但是為什麼中國的軟件發展不上去呢?除了各種各樣管理方面的原因外,最重要的就是我們沒有前期的積累,這使得我們很難做深入的工作。但自由軟件改變了整個游戲的規則,如果全部開放的話,大家都在一個起跑線上,那麼大家可以重新再來比一比,這對中國的好處比較多。另外,對於國家、企業或研究單位來說,前期投入可能非常多,我們需要用很多的人力去把基礎工作做好,有了自由軟件,這個問題大部分可以得到解決,對於那些有軟件天賦的開發者,我認為將會有更大的舞台和更大的空間,任他們去發揮。
自由軟件靠誰推動
高文:
自由軟件的優點是開發者的智力可以集聚,並且這個智力的集聚和分享,完全與Internet共同成長。自由軟件是一種天才軟件,是理想主義的天堂。但它的缺點是管理的代價比較大,因為沒有一個組織會對它全面負責,開放源碼的提供者不承擔任何責任。
自由軟件肯定會導致軟件產業整個格局的變化,現在的軟件產業很容易出現微軟這種巨無霸的公司,但是如果轉向自由軟件,這種巨無霸的公司其實很難存在。自由軟件產業不依靠有相當資金做後盾的龐大組織來運作市場,而是完全分散的,靠教育、靠培訓支撐發展。因此自由軟件更容易發揮年輕個體和小群體的創造力。比如一個人要被微軟錄取,就必須通過微軟對他進行的各種各樣的測試,包括能力、素質、編程水平等等,但當他被錄取之後卻不見得能做出很好的軟件。但是如果在自由軟件的前提下,他只要寫出一個軟件,丟到網上,沒有任何人會對他進行測試,如果這個軟件真的好用,就會被廣泛傳播,同時這個寫軟件的人也被人認可了。這樣的公開環境 ,會使得一些真正的軟件高手能夠集中在一起,攻克一些難題,會使整個社會軟件文化快步前進,而在這場游戲當中,實際的主角應是年輕的學生,而不是大企業裡面很有經驗的軟件工程師。
共創軟件聯盟將起到組織作用,誰做的軟件最好,組織就給一份經費,這樣做最有利於大學裡面的學生,應該鼓勵年輕人來創新,從而與整個開放源代碼的大潮流相吻合。
李安渝:
據我所知,微軟花在全部開發人員上的開發費用只占整個經費的15%,而85%的費用用在配套服務設施上。共創軟件聯盟是為了讓大家都站在巨人肩膀上。但是如何提升整個國家的軟件應用水平,在這個最花錢的部分,實際上還沒有太多的著落。怎樣進行全國上下推動,相互間怎麼配合還是一個大問題。在前10年像微軟、Novell等公司生產了很多產品,因此也就有了很多錢,現在他們可以把這筆錢用在自己的銷售和服務上。我們是發展中國家,我們的軟件產品還沒有賺到錢,而一開始就靠服務來積累,對於新創立的公司來說不太現實。
洪峰:
把服務當成一個產業來看待,就應該建立一種制度。而建立制度就需要交易費用,自由軟件在中國運作的最大的挑戰,在於能否把制度建立起來,微軟公司拿出大部分經費做市場推廣,實際上他們就是在處理智商、情商和社商這三者的關系。對一個人來講這三商的比例應該是:智商5%、情商占10%,剩下的85%應該是這個人能不能建立與社會的接口,與社會溝通是非常重要的,企業也是這樣。而有了自由軟件、有了互聯網絡,這部分的成本,即所謂的交易費用就大大降低了。
宮敏:
我認為至今為止,自由軟件的主要傳播途徑是不胫而走,絕不是靠商人來推動的。今後的發展也不太會脫離這麼一種模式。
孫玉芳:
自由軟件不是為了自由而發展,最終是要體現它的商業應用價值,這才是實實在在的自由軟件的根本目的,所以一定要確實解決用戶的問題。商業應用絕對是推動一個軟件發展的關鍵因素。
王陽生:
我有兩個問題,一是“紅旗Linux”這個產品是自由軟件,還是商業軟件?如果是自由軟件,那麼靠什麼來維持公司的運轉?如果是商業軟件,那麼軟件版權怎麼處理?第二個問題是,在中國目前的環境下,是應該提倡商業軟件,還是提倡自由軟件?自由軟件在開發的過程中,開發人員要得到生活上的保障,在中國目前自己保障生活,自己開發產品的情況不多。
孫玉芳: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就是商業模式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應該說我還沒有一個最終的結論。作為一個公司,賺錢是它的企業文化。就算在研究所或者大學,出成果也需要錢,但對公司來說,合法爭取更大的營業額和利潤才是成功。
洪峰:
實際上每個人都會在國內遇到這樣一些問題,生存是首先要解決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一個編寫自由軟件的人本身就能獲得很大的樂趣,對開發人員來講也是一個回報。你可以靠它積累社會聲譽,這種聲譽按照西方的經濟學觀點來看就是無形資產,而無形資產在一定場合是可以轉化成財富的。
陳榕:
我們公司正在做一個操作系統,我希望談一個問題,尊重知識。至於說到發展,我覺得自由軟件對軟件教育是非常有用的。從另一方面看,現階段可能自由軟件對中國軟件發展有利,我們可以促進這件事,這是打天下的事。但治天下就要看你想怎麼治,不能把話說過了頭,把富的都殺光了,回過頭來,你想再找資本家還找不著了!
蔡建軍:
我想說的是,不要扇動國家把錢都投到自由軟件上,因為我們國家在很多關鍵性的投資問題上受到的欺騙太多了。關於自由軟件我倒是覺得,OS 這類的東西,有少數幾家去做了就可以了,應用軟件也可以借用自由軟件的思想,使它發展得更好一些。比如有很多軟件都可以采用類似獨立撰稿人這個概念,由少數人來做某一個專門的軟件,然後有一個機構能評測這個軟件,公司在做大型應用的時候,就可以把源代碼拿過來進行集成,從而減少社會在軟件方面的浪費。
自由軟件是否安全
高文:
自由軟件存在的一個問題就是責任問題,我們也可以理解成組織的可信度。當我們購買微軟的軟件時,很大程度上是對這個公司有一定的信任度,出了問題公司要用其名譽對軟件負責,但開放源碼就不一樣,出現問題開放源碼的提供者不承擔任何責任,這可能是開放源碼的一個弱點。
基於自由軟件的操作系統是不是安全?我認為是更安全。我們現在的操作系統不安全的原因是什麼?是密碼被人破譯了嗎?不是。主要是開發系統時,設計人員留下的一些不完善的地方,而系統被攻破往往都是在不完善的地方,任何一個系統不可能一開始做出來就非常完善,但是對於攻擊系統的一些黑客來講,不管你的系統公開還是不公開,他都有辦法去分析,想辦法試著進入。一個不開放的系統,只有寫系統的人才能去看這個系統、發現漏洞,很受限制。而開放源碼有一個好處,當一個軟件放到網上以後,可能有成千上萬的工程師都在看,一旦發現問題,大家會想辦法去解決,看的人越多,發現問題的機會也越多,把漏洞補上的可能性也越大,別人攻擊就更難。
洪峰:
我想首先安全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世界上沒有絕對安全的東西。美國發射航天飛機時,那麼多科學家在協同工作,大家都認為絕對不會有問題,結果有一年,七個宇航員就此喪生。從這方面來講,自由軟件比起商用軟件有很大的優勢,因為它提供源代碼。
宮敏:
我們經常聽到Unix被攻破了、BSD被攻破了等等,但是你有沒有聽說過,Linux有預留的後門?似乎沒聽說過。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問題,一個是工作中疏忽沒有想到編程中的錯誤產生的問題,另一個是有一些廠家出於某種目的而留了一些後門。
自由軟件創新模式實際上已經發生了變化,從無到有,它基本上不是由哪個人,哪個組織來策劃,關於安全性的問題,我建議中國大量采用自由軟件來提高信息基礎設施的安全性,自由軟件比商用軟件提供更好的安全性,沒有組織勝過有組織,大家都是一個共同的理念,此外,源代碼是公開的,你願意在裡面加一些你自己所需要的安全設施也是很容易的。
孫玉芳:
講到安全的問題,我覺得一是要從商業用戶考慮,另一個是為特別機密的人考慮,就是部隊,或者是特別要害的政府部門。人們常常認為源碼公開,你就可以加安全的東西,但同時黑客或者別人也可以加這樣的東西,這就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的觀點,公開源碼並不會比現在沒有公開源碼的更不安全,但你必須做更嚴密的工作。
高 文 國家863智能計算機主題專家組組長共創軟件聯盟理事長
洪 峰 武漢榮世數據通信有限責任公司CEO
宮 敏 芬蘭赫爾辛基理工大學研究科學家
孫玉芳 中科院軟件所副所長 研究員
李明樹 中科院軟件所副所長 研究員
楊振坤 北京大學計算機研究所 教授
李安渝 中科院軟件所電子商務技術研究中心主任
王陽生 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研究員
陳 榕 北京科泰世紀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
蔡建軍 北京迪斯愛普軟件公司總經理
(注:本報記者程鴻、殷鳴方根據錄音整理,未經本人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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